这里言木,诈尸型文手。
搞点自己想搞的东西。
 
 

【高史】通往春天的列车

*终于把74饭做出来了我流泪


  1

  高城直到听见火车哐当哐当行驶起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切太不可思议也太荒唐,他以为只是忽然间的想念,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十几个小时后神使鬼差地为着这份想念坐上开往黑龙江的火车。

  哪儿有这么想呢?只不过是做了个梦,梦多偶然,什么都有可能在梦里发生,可偏偏就梦到了史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只留下一个背影。自己想喊他,他却先转过身来,笑得那样悲伤,眼泪却不曾落一滴。他说,再见了连长,我走啦。高城有些惊惶,又有点生气,想问他好端端说什么再见,不好好待在七连要去哪儿,忽然间想起七连已经改编了。

  于是梦醒。

  是的,七连已经改编,而史今在七连正式改编以前就转业回了他白山黑水间的老家,他也已经不是七连长,而是师侦营的副营长。高城抹了一把脸,确定自己已经彻底清醒。

  自认为清醒的人做了最不清醒的事,火急火燎请假,买好火车票,现在坐在其中一节车厢里。高城到此时才开始后知后觉的紧张。紧张过了头,甚至在想要不要在下一站下车算了,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回到部队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起以前军校的同学,在短暂的假期里千里奔袭至女朋友所在的城市,上午到站,傍晚就要坐回程。同学说,他和女友甫一相见,还隔着老远,他朝她奔过去,她朝他跑过来,很像在拍言情剧。两个人抱在一起后又哭又笑,在路人的眼中一定更像在拍言情剧了。

  他那时候嗤笑于同学转述的煽情,至于吗?那位同学也不恼,挥一挥手很大气:你们这群单身狗懂什么?而后又一叹,我在去见她的车上,紧张死了,既想马上见到面,不知道怎么的,又好像很怕见一面,简直想跳车。

  高城咧嘴笑,不至于吧。同学故作老成地保持神秘: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就知道啦。

  现在,他坐在这节晃悠悠的车厢里,对面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递给他一个橘子:“小伙子当兵的?”即便不穿军装,从小在家,后来在军校,现在在部队里,军人的气质已经深入骨髓,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也不否认,客气地拒绝了橘子:“是的。”

  “去看爱人?”老人家见他不接,便自然地拿了回去,在手上慢慢剥皮。

  “爱、爱……?”高城一刹那瞠目结舌,立马慌乱地解释,“不不不,是、是看战友。”

  “喔,看战友啊。”橘子剥好了,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又递了过来,这下高城不好拒绝了,接下来道了声谢,犹犹豫豫掰着瓣吃,清甜,但无法安抚他那颗怦怦乱跳的心。

  老太太问,是去看爱人?

  同学说,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啦。

  他此刻是真的想跳车了。


  2

  高城第一次看见史今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特殊印象,对方长得并不出众,扔人堆里是无数人中的一个,而且太温和,高城更欣赏锐利的,挺起来像出鞘的刀,譬如后来的伍六一。史今那时候就已经是班长了,高城有点不信史今能做很好,可所有人都告诉他,史今班长是最好的。

  后来在相处中发现,史今果然是最好的。温柔而有原则,平和却不怯懦。高城那时候刚从军校毕业不久,初进部队,颇有些性气,又想着自己绝不能是靠老爹吃饭的那类人,于是憋着一口气,有时用力过猛,难免会有人口出怨言,这时候就得靠史今两头安抚。

  说话见面的次数多了,两人也就渐渐熟悉起来,于是高城慢慢发现,史今虽然长得不出众,但很耐看,而且爱笑,说话声音也好听,跟他待在一块儿挺舒坦。

  既然舒服,那就继续待着呗。

  于是他可以向所有人介绍:“这是我最好的班长,最好的兵。”

  于是他说:“我怕我对不起他。”

  于是不知不觉间,就一直待到史今跟他说:“九年了,你对我高低不错。”

  于是高城意识到,史今注定要走,他俩不能继续这样待下去了。唯独这一点,是高城无力挽回的。他不能说他恨许三多恨得牙根痒痒,因为眼前的人正为许三多的成长而感到高兴。

  即便是掺杂着苦涩的高兴。

  他只好满心惆怅地问,今儿,可你今后怎么办啊。

  火车进站,要在此地停靠半小时,站台上有小贩在车窗外叫卖推销自己的商品,其中最畅销的就是盒饭。饭香飘来,到了饭点确实有点饿,高城也买了一份,看着对面的老太太似乎没吃饭的打算,高城叫住正要去其他节车窗的小贩,掏钱又买了一份。

  盒饭递给老人,高城说,谢谢您的橘子。

  老人连连摆手拒绝:“哎呀哎呀太客气了,小伙子自己吃吧,老太婆还有两站就到站了。”

  “您先垫垫肚子,两站也挺久的了。”高城把盒饭放在小桌板上就没打算再拿回去,只顾埋头吃起自己那份儿。老太太只得接受,边拆筷子边念叨着“破费破费”。

  什么人都是吃顿饭的功夫就能熟络的,老太太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会儿问他有没有对象,一会儿说自己要去照顾怀孕的女儿,女儿女婿会来火车站接她。高城简单应着,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冒失得过了头。人都已经坐了这么久的火车,却忘了最重要的事——告诉史今他要来。


  3

  列车员已经在催促乘客上车,几分钟后就要发车。

  高城挂了电话回到车厢,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史今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厚、有磁性、不疾不徐……明明以往都是让他安心的,可刚才却使他紧张局促起来。有什么可紧张的?见见老朋友而已。因为忽然想念,所以就去见一面。

  但他情不自禁地想象。在话筒对面,史今听见是他时的惊喜是藏不住的,一定是在微笑。于是他想象史今的笑。高城其实最吃这套,有时本来想很严肃的,但史今朝他那样一笑,语气就不由得放缓了。

  高城喜欢史今那样对他笑,眉眼弯弯,他觉得里面有信赖。

  但其实,高城有段时间是恨不得躲着史今走的。

  那是在他们圆满完成某次演习之后,虽然一帮大老爷们儿在军营里条件有限,但也得整个庆功宴吧,这时候桌上就总少不了几瓶酒。就是怪这酒!高城每回想起这事就很悲愤。

  他那时候道行尚浅,别人劝一劝就干一瓶,激一激就干两瓶,啤的混白的,于是就喝大发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座位,等到意识回笼,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吹凉风,有个人小心翼翼地护在一边,估计是怕他摔着。高城偏头看清楚了,是史今。

  高城醉眼迷蒙地问:“今儿,你咋在这儿啊?”

  “您自己说的呀,”史今抿着嘴笑,模仿着高城的语气,“大家累了先回吧,三班长留下陪我走走。”

  高城感觉自己应该是断片了,对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毫无印象,不过他也不在意,醉酒的人很难保持清晰有逻辑的思维,很快他就扔下了这个困惑,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事情。

  “今儿,你说你怎么这么瘦?”高城很纯粹地纳闷。他搂上史今,就像是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史今便一下子不敢动了,由着高城的呼吸打到自己的耳根下的皮肤。

  高城用力地抱了史今一下,说是抱,更像是勒。喝醉的人只是单纯地想证明他的三班长确实是太瘦:“都硌手。”这样的接触转瞬即逝,于是他不知道刚刚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某人悄悄把自己的呼吸调回了一个正常状态,企图让自己更自然。

  “连长,咱们回去吧?”高城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来这片空地吹风,所以从善如流道:“回去吧回去吧。”

  这夜的月色格外好,正是农历十六,又圆又亮,也没有层云遮蔽。月光洒在一片寂静,两人没有讲究二人成列,只是单纯地走,太安静了,只能听见脚步声。高城就在这时候发现史今在这样的时刻格外地安静柔和。

  不知怎的越看越喜欢,于是高城停下来。史今回过头问:“怎么了连长?”

  “没事,就是发现……特别稀罕你。”酒精麻痹的大脑未经思考,本能选择了最能直白地表达喜爱的方式。

  史今还愣在原地,高城就已经继续往前面走了,还有空回头招呼:“你傻啦?怎么不走了?”

  看着月光底下晕乎乎的人,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八成没意识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而已。于是史今压下自己的心跳,选择了就此揭过:“就来。”

  高城毕竟只是喝多了大脑短路,不是失忆,等到第二天醒来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时,恨不得拿块豆腐一头撞上去。

  史今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天晚上的事,偏偏就是他越不说,高城就越心虚,既有欺负了人家的愧疚,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心慌意乱。这点在和史今打照面时尤盛,对方笑着敬礼,他看一眼,然后目光逃也似的避开,结结巴巴没话找话,用不自然掩饰不自然。


  4

  火车在半夜到站,这个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下车,又有几个人上车,乘务员检票时都露出了疲态。

  史今在出站口等来了高城,发现真如他所言,莽撞到几乎什么都没带,坐了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就这样一个人来了。

  “连长。”史今跟高城打招呼,还是喊连长。

  高城快步走过去,肉眼可见的快乐:“今儿!”

  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高城故作抱怨:“这破火车,老晚点。”

  “我也没有等很久。”

  对方不吱声了,只是继续抱着。

  史今照例温和地笑:“咱们先去吃个夜宵?”

  火车上的饭菜味道真心一般,也不大顶饱,高城早就饿了,此举正中他的下怀,于是长久的拥抱被中断,高城反客为主,拉起史今的手往外走:“走走走,饿死我了。”

  酒足饭饱,出了小店已经彻底看不见行人了。一盏盏路灯沿路而立,灯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高城默默离史今更近了点,这样两个影子就像靠在了一起。

  史今意识到了高城的小动作,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望去,于是刚靠在一起没多久的影子又一触即分。

  高城拒绝了住旅馆的提议,所以他们现在是往史今家走。在小村庄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机会,年轻人都在往城市走,史今也不例外,独自在市里租房,独自出来打拼。

  史今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两人慢悠悠晃了十来分钟就到地方了,抬头望去,是一栋看上去半旧不新的居民楼,里面分割成数十个格子,其中有一个格子是属于史今的。

  开门,先听见一声“喵呜”,未见其猫先闻其声,紧接着从房间里飞出来一颗小炮弹,险些撞在高城腿上。史今关好门,同时教训“小炮弹”:“咪咪,不许没礼貌。”

  咪咪听不懂,甩着小尾巴溜到客厅的沙发底下去了。

  高城有些惊喜:“你又养猫啦。”

  史今摸摸鼻子:“嗯……小流浪猫,路上遇到,自己跟着我回家的。”


  5

  某年夏天,一个昏昏欲睡的午休时刻。

  高城想找史今没找着人,挥挥手让众人躺下继续睡,自己则心下疑惑史今这会儿能去哪儿。于是溜达出去,乱走,走到一个背阴的角落,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史今背对着他蹲下,正在对什么轻声细语,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部队里训练时回话要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私下里这帮大老爷们儿也不会温柔到哪里去,有时故意膈应人才会捏个矫揉造作的声音让人恨不得踹上一脚,那就不叫温柔,叫腻歪。

  高城站在史今身后默默听了会儿,很不争气地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声控。事实就是,史今说话本来就温厚有磁性,现在这样柔软下来,更有魅力了。

  反省到自己是个声控的高城把思绪拉回来,发现眼前这人太专注太投入,丝毫没意识到身后还站了个大活人,于是咳嗽了一声作为提示。

  这下总算有反应了。撸猫上瘾的史班长回头发现自家连长站在自己身后,惊得连忙站起敬礼:“连长好!”

  高城装模作样地教训道:“史今同志,作为一个老兵,还是个老侦察兵,意识要加强啊,我都在你身后站这么老半天了……”

  史今就笑,带着点歉意和羞涩。高城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火速转移:“那、那啥……猫呢?刚听你在这儿咪咪长咪咪短的,起一身鸡皮疙瘩我。”

  “猫?不就在……”史今回头一指,发现原地只摆着一个小碗,刚刚还在蹭他手掌的小猫却消失了。想去找,才迈开半步就感觉撞上了一个毛茸茸的柔软物体,低头看去果然是刚才神奇消失的小猫。

  这小猫实在还是一只小奶猫,躲在史今的双腿后居然就能把自己藏严实。高城这下终于看清猫的模样,小狸花猫,朝他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不知为何瘸了条腿。

  于是高城也不由自主地蹲下来,想去摸摸,却被小猫敏捷地躲开了。继续躲在史今的裤管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

  “这是哪儿来的猫?太小了,它腿怎么回事?”

  “不知道,前几天忽然出现在这儿的,我看它实在可怜……”他们有不准私养宠物的规定,但地界上总会有些猫猫狗狗出其不意地冒出来,你今天喂点吃的,他明天撸两把,谁也没说是自己养的,但谁都在养着。有食物和爱,对猫狗来说怎么着都比流浪好,于是就安了窝。

  可熟悉的猫狗就那么几只,这只陌生的小猫从哪儿来?高城已经成功把小猫哄到自己面前了,逗它抓自己手指头玩。史今也继续蹲着,此刻无端有些忧愁:“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妈妈在哪儿。”

  他们都共同有个最坏的猜测,尽管小猫听不懂,但谁也不愿说,好像说出来就犯了更残忍的罪孽。半晌,高城说:“养着吧。”

  史今抬头看他,用眼神表达疑问。

  “就、就是看它怪可怜的,”高城说到一半忍不住闹了脸红,“你笑啥?”

  史今笑意更甚:“谢谢连长。”

  “这有啥好谢的。”高城的眼神火速移开,好似被这笑容烫到,自己小声嘟囔,“就是看你挺喜欢。”

  高城没养过这些猫猫狗狗,小时候也曾爱心泛滥过想养,但是母亲对猫毛狗毛过敏,只能退而求其次,养点没毛的,养金鱼养蝌蚪养蚕宝宝养小乌龟。

  金鱼养了两条,一条吃食撑死了,另一条孤零零没活过一周也死了;蝌蚪则是饿得发狠,高城某次观察时发现有一只的脑袋没了大半,估计是被同类吃掉的,还有一只发育出了小小的后腿,但也死了;蚕宝宝养了几周便没了耐心,放到盒子里自生自灭,一年以后再打开,全是濒死的飞蛾和破掉的茧;最后养小乌龟吧,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结果有一天把它放阳台上晒太阳,不知怎么翻过了箱子摔死了。

  后来高城就死了这条心。读高中的时候,班上有同学送他一盆小多肉,号称巨好养活,那时候备战高考,想起来了就给盆栽浇浇水,也算是一种放松,结果高考结束当天,高城总算想起这盆小小的植物来,已经在角落里枯死了。

  他把这些事说给史今听,史今听完乐不可支,作为交换,史今告诉他,以前在老家他就养过一只猫,几岁时就开始养,从小陪他长到大。

  “后来呢?”高城问。

  “有一天忽然就不见了,”史今呼噜小猫,“我妈说是快到头了,猫有灵性的,不想死在家里。之后我哭了好久也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

  高城无言地看着他,最后选择拍拍他的肩,仍旧是无言。小猫无忧无虑活蹦乱跳,很无辜地看着两个忽然沉默下来的人类。它还不理解这种沉默。

  猫是在一个雨天不见的。倾盆大雨,打得噼啪响,高城宣布全连今天休息。史今撑伞走到老地方,不一会儿就惶急地过来找高城。

  高城看见史今这一脸写在脸上的焦急,不用交流,就知道出事了。他们找了几圈,往日里小家伙喜欢待着的地方都不见它的踪影。高城安慰史今:“可能只是躲雨呢。”

  “它还那么小……”

  “小才喜欢乱跑嘛,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

  史今低头咬着唇不说话,高城有点担心:“你别太心急,肯定会回来的。”

  于是史今朝高城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连长。”

  “真没事啊?”

  “真没事儿。”史今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听着平静,但高城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便从兜里抓出两颗奶糖塞史今手里。这还是上次去吃同学的喜酒带回来的:“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吃点甜的。”

  史今看着手里的糖,有点愣,旋即又笑了:“谢谢连长。”

  但猫没有回来,正如它出其不意的出现,现在又悄无声息地消失。高城为此还很是难过了一阵,反倒要史今安慰他:“也许是被猫妈妈带走了。”


  6

  史今接到电话时很是惊讶,车站的座机电话收音不好,嘈杂的背景音告诉他高城没骗人,对方是真的在火车站,而且是在来找他的路上。

  但是为什么呢?电话里高城没有给他一个很好的理由,含糊半天,高城说,反正就是来找你了,不欢迎我啊?

  史今笑道,哪儿能呢连长,啥时候到啊,我去车站接您。于是听见对面报了一个大概时间,听筒里的电流声让高城的声音有些失真。

  因为太不真切,史今听着话筒里的“嘟——”,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

  自己复员以后和高城其实并没怎么联系过,这里的电话号码也只抄给过六一和三多,不知道是两人中的哪个告诉给高城的。

  他始终记得自己走的那天,连长和六一送他到车站去。离开一个充满全部青春记忆的地方并不好受,但人总要习惯分别,如果不是三多忽然回来,他想自己是能忍到火车上再流泪的。但是早点哭也好,该流的泪流完了,就得去想自己的前途。

  于是又想起高城问他,今儿,可你以后怎么办?

  也是该这么问的,以前在部队不用操心的事情现在就不得不面对了。他的学历不高,又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家里条件也不好,早些年甚至可以说是困难。要生存、要生活,山里人家都以走出去为荣,从小村子到县城,就算是走出去了。

  虽然某人想把自己的背景瞒得严实,但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全团就都知道了七连来了个背景深厚的兵。那时的他心里对此没什么感觉,或者说,感觉这些是距离他很遥远的事。但后来的接触慢慢多了,再遥远的事也变得很近,史今发现高城并不是人们口中的公子哥儿,那词怎么说来着?噢,将门虎子。

  史今有时候会想,高城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长大的呢?那么好,那么优秀……无论如何都会比他看见更大的世界。

  那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可他也会永远记得,他们曾经很近过。

  回到东北,少年时熟悉的一切现在对他来说亲切又陌生,三个哥哥都已成家,还有两个小侄女会喊他小叔叔。还没好好缓口气,父母就开始旁敲侧击,东家的姑娘西家的闺女……史今只好忙不迭逃到了市里。反正年轻人都该去城市打拼的,这才是“走出去”。“走出去”过很远的他回家歇了没几天,又再度出走了。

  这次连亲切也没有了,只剩下陌生,川流不息的车辆、冰冷的楼宇,史今那段时间最大的安慰或许就是写信给往日的战友,但其中属于高城的也就那么一两封。史今没法儿写更多的东西给高城,他对许三多说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但有些距离不是抬个腿就能够到的。

  实在是太远,力有所不逮。

  他努力熟悉周遭的一切,也在脑海中把记忆挑挑拣拣,记住一些,遗忘一些。那天下班回家,被一只小猫跟到了家门口,怯怯的眼神,一人一猫对视良久,结果是史今宣布投降。他不想承认是因为想起来和高城所共同拥有的一段经历。

  当电话铃响,他接起,听到那遥远又熟悉的声音,刻意遗忘的记忆抖落灰尘重新回到大脑,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你完蛋了,史今。


  7

  高城来东北也只是为了来看看史今,因此请假也没请多久,待了两天便要回去了。

  史今送他去火车站,原本说是送到门口就行,后来又到了进站口,再后来,两个人在月台上告别。或许这两天来得像做梦,史今忽然觉得恍惚,抬眼看向高城,发觉对方也是恍如大梦一场的梦游神情。

  “今儿,我……”高城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剩下的话就被史今的一个拥抱堵在了喉咙里。史今引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于是高城就知道了,什么都不用说,史今知道一切。

  长长一声鸣笛,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声响,火车缓缓进站。车厢一节节从他俩身边驶过,这样长久的拥抱,没法儿不引人注目。高城想,像在拍言情剧。

  火车停下,几节车厢门同时打开,乘务员站在车门边检票,让下车的乘客先行,要上车的乘客自觉排队。一队人很快就排到了末尾,高城却很舍不得走。

  史今只好推他:“去吧。”

  必须要走,不得不走。高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史今:“你等我。”

  史今微笑:“我等你。”

  于是车门关上,火车再度鸣笛。

  这趟火车通往北京,前方是很遥远的一段路。

  但火车还会回来的。

24 May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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