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魏的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他只是大家的二公子。在那时，他的弟弟，四公子植，和他的关系还很亲密。他们都爱酒，就去偷酒喝，两个人趁着夜色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赏月。喝的酒也甜，是葡萄酒，二公子喜欢葡萄。

植一面嫌弃这是给小孩喝的东西，一面又一杯一杯地倒，等到他双面绯红了，二公子就握住他的手，阻止他，植，你醉了，不要再喝。他们的父亲喜爱植，有喜爱就有纵容，所以植平时并不是很规矩的人，在醉酒时更甚，他逾越地向哥哥撒娇，丕，你让我喝罢。丕不答应，一是要对弟弟负责，二是舍不得他那一坛子葡萄酒。不行，你是明日想要被父亲责骂吗？植既不想被骂，也舍不得这酒，于是说，哥，我来给你作诗。

植是天生的诗人，笔力雄健，辞采华美，不少好诗都专为丕而作，天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还是为了骗酒喝。丕不一样，他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心绪，夹在诗文里，是忧来无方，矫情自饰。你这回又要写什么诗出来。丕问，他不知道那些诗文是否都是植的真心话，他们是密不可分的兄弟关系，但也都是父亲待定的继承者。竞争之间总是无柔情可言的。

是好诗，葡萄味的诗。植的眼睛闪亮，丕听见植的回答，疑心是自己没听清。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离植又靠近了一点。是葡萄味的诗。植低低地答，他靠在栏杆上，俯身衔住二公子的唇，葡萄酒的醇香蔓延于周身的空气。丕推开他，植，夜深露重，早些去睡。邀请和拒绝也是他们的常态，植对此不满，丕，就这一次，就今天一晚，答应我。丕没有办法了，他拒绝不了难得强硬的植，只好任植牵住自己的手，一同走进屋子里。

第二天一早，父亲单独和丕会面，告知他即将成为新一任的掌权人，不待丕有所反应，又说，以后要少和植一起喝酒。是。丕深鞠一躬，退出门去。消息传出去，丕告别了二公子的身份，成为了他们父亲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植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失落，甚至带着微笑恭喜了他的哥哥。当他们最后一晚坐在一起喝酒时，植一遍遍亲吻着丕的手背，哥哥，哥哥。丕俯视他，好像神袛垂怜浪子，植，喝了这杯酒就走吧，快些回家。

我去哪里，哥哥，我要去哪里呢？植在争斗中失势，要变成悠游的诗人，千百年后人们口中落魄的王侯。他的家安在了他哥哥的身上，丕却推开他，催促道，植，夜幕已经落下，快回家。他无处可去，只好游荡、游荡。这天晚上他失去了很多，植含着眼泪问，我也要失去你了，哥哥，是这样吗？

丕转过头去，不忍心回答，他抚摸着植的脸颊，那就留下来吧，只是不许再喝酒了。等我……的时候，你再走，像真正的吟游诗人一样走在路上。话没有说完，但是大家彼此之间都明白。等他——植知道，他不会等太久了。可距离尚能保持，情又如何自持呢。植引诱兄长，我不管其他的，但求一夕之欢。植，今天不可以。丕清醒地拒绝了他。

做个约定吧，哥哥。植许愿，多年以后你我分开，若得空能来看看我，就给我一个晚上，再续今晚的缘分。丕不答话，其实是默认的意思。于是从此他们的关系不再亲密，像天下所有利益相争的兄弟一样逐渐走上陌路。只有最后一晚的那个约定，荒诞的、带着醺醺然的酒气，还使他们在等待，等待多年后的某一天，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的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