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点粗糙伍史饭
伍六一，因在六月一日出生而得此名。叫六一就已经很敷衍了，偏偏还刚好赶上姓伍，这下就彻底成了一串数字。
伍六一不想去学校。因为昨天发前两天的测验卷的时候挨了老师的批评。这小子图省事，自己的名字笔画已经实在很简单了，犹嫌不够，大笔一挥，在姓名栏书上“561”三个数字。若是数学测验，老师还可报之一哂，认为这是一种学生的小幽默，然而前两天不幸考的是语文，老师认定这是伍六一对待中文的不严肃、对待自己姓名的不尊重，在满目汉字的卷上写阿拉伯数字是对语文这门科目的挑衅，让他在全中国里找出一个姓名全由阿拉伯数字构成的人来，要不然就站着上课。
伍六一当然没找出来，还被老师奚落了几句，当下只好委委屈屈地站了。这年纪最是脸皮薄、要面子的时候，他事后越想越觉得气，感觉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了个大人，于是今天就很不想去学校了。
今天是国际儿童节，但乡下学校没有放假的讲究，该上课还是得上课——要是说放假，没准家长还得去闹上一闹：交了钱不上课，你们老师吃白饭的？
他此刻还赖在床上，听见母亲喊他吃早饭的声音。再过几秒钟，就该来掀他被子了。伍六一装睡，果不其然听见了母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起床，吃了面就去上学。”
一碗长寿面，底下卧个荷包蛋，年年如此，其余的礼物是没有的，吃完面就代表自己又长了一岁，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生日都这样过，就更别说儿童节了，家里压根没人提。
稀里呼噜一碗长寿面下肚，伍六一背起书包出门，往学校走。然后他就发现，路边有个陌生人。
上榕树就这么丁点大，村里的人不说关系特好，但也起码彼此都混了个眼熟，因此出现一个陌生人是很突兀的。那陌生人高高瘦瘦，看见了他便向他说话，一开口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小朋友，我想请问一下……咦？”
伍六一打起了万分的警惕。他晓得有好多拍花子的人，看见落单的小孩就去搭讪，然后小孩子就稀里糊涂跟人走了，再醒来可能就已经离家万里，断手断脚，在外面讨饭。而且乞讨的时候也有人盯着，你要是想逃，就把你狠狠打一顿。
这人真怪，话说一半不说了，还盯着他发愣。伍六一应该听大人们说过的话，离奇怪的陌生人远点，但他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既好奇旺盛，又刚好不是那么想去上学，便主动提醒对方：“你要问什么？”
史今回过神来，心里悄悄惊讶这小孩儿和六一长得真像，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六一。他今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明明是去旅行社的路，却越走越陌生，到最后已经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环境了。“我是想问，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小孩儿很惊讶：“你都在这里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史今也觉得有些尴尬：“我好像迷路了。”
“哦，”这个理由说服了小孩儿，“这里是上榕树。”
史今的笑容凝固了：“上榕树？”
小孩儿表示肯定：“对啊，你是不是要去下榕树？那你走反边了。”
上榕树，这不是六一的老家吗？下榕树他也认识，三多就是他去下榕树招回来的。可是，他今天出门时明明还在黑龙江，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千里之外的上榕树来了？
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可思议，史今不得不谨慎对待，他试探地问眼前的小孩儿：“这里是不是有姓伍的一户人家？”
“我就姓伍。”
“你叫什么？”
伍六一撇撇嘴，转眼间就声若蚊呐：“伍六一。”
每回他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别人总要笑的，边笑还要边问，五六一？为什么不叫五六七？叫六七不刚好连上号了吗？他真怕眼前这人也这么笑。
但是想象中的嘲笑没有出现，对方表示了温和友好的态度：“六一你好，我叫史今。”
史今在最初的惊异过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穿越了十来年的光阴，也穿越了千里的距离，看见了小时候的伍六一。
他陪着小小的伍六一走在田埂上，调皮的小男孩都爱这样，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爱走一些偏僻难行的小道。伍六一边走边折腾路旁的狗尾巴草，还不忘问史今是从哪儿来的。
“很远很远的地方。”
“坐火车来的吗？”
“不……走过来的，本来要去上班，结果就走到这里来了。”
伍六一便又想起那些听说过的拍花子传闻，有些担忧地问：“你是不是被拐卖了？”
史今失笑：“我都这么大人了，没人来拐我的。”
“那你来这里干嘛？”伍六一捡了块小石子扔进水塘里，不远处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也不知道。”
他们慢慢在田埂上面走，一旁的大路上跑过几个小孩子，也都背着书包，朝伍六一喊道：“伍六一！快迟到了，老师说迟到的同学没有礼物了！”
伍六一充耳不闻，继续跟史今玩“你问我答”的小游戏。
“你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当兵的，现在当导游……”
“当兵的？”小伍六一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以后想当兵！”于是小孩儿就缠着史今问部队里的事。
伍六一心里别扭，悄悄跟语文老师赌气，不愿意去学校，装作没听见同学的提醒，但是史今很留心：“你不是还要去上学吗？先去上课吧。”
“我……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这下伍六一不吭声了。
史今心里有点乐，六一真是从小就这性子，心里有什么别扭的都不爱说，其实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了。幸好史今最不缺的就是循循善诱的耐心：“刚才他们说的礼物是什么？”
“今天儿童节，老师给我们发礼物。”
“那很好呀，”史今笑眯眯的，“今天是不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他掏了掏自己的上衣口袋，又环顾了四周，有点遗憾地叹气：“我好像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
“我不要你送，我们今天才认识，拿人东西不好的。你给我讲讲部队里的事吧。”伍六一双手合十，眼睛里几乎可以说是祈求了。
“真这么想听？等你放学了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伍六一便雀跃起来：“说定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史今表示肯定地点点头，还带点鼓励：“快去上课吧，我觉得你们老师人应该是很好的。”他不认识伍六一的老师，但他听伍六一提起过。
不知道怎么的，伍六一忽然就眼眶一酸，很有点把人埋进史今怀抱的冲动。要是他愿意揉揉我的头发就好了……伍六一这么想着，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红到了耳根。
其实昨天也是刚好赶上了老师心情不好，平时她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儿童节学校不给放假，但是她会专门给学生准备小礼物。发到伍六一的时候，都会和他说声“生日快乐”。
伍六一踩着点到学校，拿了小礼物后向老师道谢，然后坐到自己位置上。以往过得很快的时间一下子就放慢了，他能清楚地听到挂在黑板中央上方的钟表里秒针走动的声音，咔哒、咔哒，一秒钟原来竟如此之慢？
他没心思听老师讲课，满心都是史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史今说他以前是当兵的，当兵是什么样子的？他看见过村里来过征兵的人，全穿着军装，又帅又利落。哪家的儿子成功应征，那就是最风光的一户人家了。我以后也能当兵吗？伍六一又抬头看了看钟表，那分针走得可真慢呀，半天才挪了小小的一格。
“伍六一同学看黑板看得很认真呀，但是我们现在低头看书本，请你站起来朗读第二段吧。”
同学们窃窃地笑。他这时候没功夫纠结于丢不丢脸了，反而认为读课文有助于沉下心学习，一旦沉下心，时间就过得快。
史今抬头看着蓝瓦瓦的天，等着这边的小伍六一放学，又开始担心自己突然消失不见，那边的旅行社和大伍六一怎么办。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也是六月一日，本来还想下班了赶紧去菜市场，今晚要做上一桌好菜，结果莫名其妙就走到了十来年前的上榕树。
自己今天还能回去吗？可别回不去了，六一一定会急死。
学校终于放学了。下课铃一响，孩子们从教室里冲出来，个个像枚小炮弹。伍六一冲得最前，看见史今就站在校门口不远的路旁，很兴奋地奔了过去。
“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回去了呢！”
史今微笑：“答应了要给你讲故事的，做人要守承诺嘛。”
“我跟你讲一个人吧，他是我的朋友。”
“也是当兵的吗？”
“是呀，刚进新兵连还是我带的他。”
“他厉害吗？”
“很厉害，也很勤奋，五公里越野全师第二，他起码练了五千公里……”
史今慢慢回忆有关记忆中伍六一的一切。给一个小朋友剧透他长大后的事情，这体验实在奇妙，仿佛冥冥中注定了某种羁绊。
一直讲到火烧云染上天空，史今终于打住，可伍六一却是越听越起劲，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史今看了看天色，远处已经有人家把灯点起来了。
“我得走了，就讲到这里吧，等你以后当兵了，有些东西会自己亲眼看见的。”史今终于忍不住揉了揉伍六一的头发，跟他道别。
伍六一忽然安静下来：“你要回家？那我以后还能看见你吗？”
史今莞尔：“能的。”
“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以后。不过那时候你长成大小伙子，我可能就不认得你了。”
伍六一黯然道：“就是说，会把我忘了呗……”
史今拍拍他的肩：“那就努力让我想起来嘛，星星都出来了，你真该回家了。”
伍六一依依不舍地说再见，三步两回头地和史今分别，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
史今站在原地看着伍六一的背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夕阳里面。遵照着内心的某种感召，史今朝来时的道路走去。
“史哥，怎么要下班了怎么睡着了？”同事敲敲史今趴着的桌子，史今醒来，看看左右，确定自己现在是在旅行社没错。
同事笑道：“睡懵啦？我先走啦。”
史今看了看腕表，五点，现在去菜市场还来得及。
等到伍六一晚上回家，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六一，节日快乐。”
“这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提儿童节呢，”伍六一揽住史今的腰，“班长，咱们是不是得干点成年人的事？”
“先吃饭先吃饭，我现在还真没这个想法……”史今忽然笑起来，笑得不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在伍六一看来就有些莫名其妙了：“怎么了这是？”
“没事，”史今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笑给收回去，故作神秘道，“六一同志，这是个秘密。”
伍六一心中警铃大作：“和谁的？”
史今则眉眼弯弯：“和你的。”
